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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Q正伝/阿Q正传(上)

时间:2008-03-27 22:11:29  来源:本站原创  作者:echo

  “秃儿。驴……”阿Q历来本只在肚子里骂,没有出过声,这回因为正气忿,因为要报仇,便不
由的轻轻的说出来了。

 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——就是阿Q所谓哭丧棒⑥——大蹋步走了过来。阿Q在这刹
那,便知道大约要打了,赶紧抽紧筋骨,耸了肩膀等候着,果然,拍的一声,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
了。

  “我说他!”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,分辩说。

  拍!拍拍!

  在阿Q的记忆上,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。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,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
件事,反而觉得轻松些,而且“忘却”这一件祖传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,他慢慢的走,将到酒店门口,
早已有些高兴了。

  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。阿Q便在平时,看见伊也一定要唾骂,而况在屈辱之后呢?他
于是发生了回忆,又发生了敌忾了。

  “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,原来就因为见了你!”他想。

  他迎上去,大声的吐一口唾沫:

  “咳,呸!”

  小尼姑全不睬,低了头只是走。阿Q走近伊身旁,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,呆笑着,说:

  “秃儿!快回去,和尚等着你……”

  “你怎么动手动脚……”尼姑满脸通红的说,一面赶快走。

 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。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,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:

  “和尚动得,我动不得?”他扭住伊的面颊。

 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。阿Q更得意,而且为了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,再用力的一拧,才放手。

  他这一战,早忘却了王胡,也忘却了假洋鬼子,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“晦气”都报了仇;而且奇怪,
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轻松,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。

  “这断子绝孙的阿Q!”远远地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。

  “哈哈哈!”阿Q十分得意的笑。

  “哈哈哈!”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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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四章 恋爱的悲剧

  有人说:有些胜利者,愿意敌手如虎,如鹰,他才感得胜利的欢喜;假使如羊,如小鸡,他便反
觉得胜利的无聊。又有些胜利者,当克服一切之后,看见死的死了,降的降了,“臣诚惶诚恐死罪死
罪”,他于是没有了敌人,没有了对手,没有了朋友,只有自己在上,一个,孤另另,凄凉,寂寞,
便反而感到了胜利的悲哀。然而我们的阿Q却没有这样乏,他是永远得意的: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
明冠于全球的一个证据了。

  看哪,他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!

  然而这一次的胜利,却又使他有些异样。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,飘进土谷祠,照例应该躺下便
打鼾。谁知道这一晚,他很不容易合眼,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:仿佛比平常滑腻些。
不知道是小尼姑的脸上有一点滑腻的东西粘在他指上,还是他的指头在小尼姑脸上磨得滑腻了?……

  “断子绝孙的阿Q!”

  阿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话。他想:不错,应该有一个女人,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,……
应该有一个女人。夫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”⑦,而“若敖之鬼馁而”⑧,也是一件人生的大哀,所以
他那思想,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,只可惜后来有些“不能收其放心”⑨了。

  “女人,女人!……”他想。

  “……和尚动得……女人,女人!……女人!”他又想。

  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阿Q在什么时候才打鼾。但大约他从此总觉得指头有些滑腻,所以他从此总
有些飘飘然;“女……”他想。

  即此一端,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。

  中国的男人,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,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。商是妲己⑩闹亡的;周是褒姒弄坏
的;秦……虽然史无明文,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,大约未必十分错;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。

  阿Q本来也是正人,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,但他对于“男女之大防”㈠却历来
非常严;也很有排斥异端——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——的正气。他的学说是:凡尼姑,一定与和
尚私通;一个女人在外面走,一定想引诱野男人;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,一定要有勾当了。为惩治他
们起见,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,或者大声说几句“诛心”㈡话,或者在冷僻处,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
头。

  谁知道他将到“而立”㈢之年,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。这飘飘然的精神,在礼教上是不应该
有的,——所以女人真可恶,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,阿Q便不至于被蛊,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
一层布,阿Q便也不至于被蛊了,——他五六年前,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,但因
为隔一层裤,所以此后并不飘飘然,——而小尼姑并不然,这也足见异端之可恶。

  “女……”阿Q想。

  他对于以为“一定想引诱野男人”的女人,时常留心看,然而伊并不对他笑。他对于和他讲话的
女人,也时常留心听,然而伊又并不提起关于什么勾当的话来。哦,这也是女人可恶之一节:伊们全
都要装“假正经”的。

  这一天,阿Q在赵太爷家里舂了一天米,吃过晚饭,便坐在厨房里吸旱烟。倘在别家,吃过晚饭
本可以回去的了,但赵府上晚饭早,虽说定例不准掌灯,一吃完便睡觉,然而偶然也有一些例外:其
一,是赵大爷未进秀才的时候,准其点灯读文章;其二,便是阿Q来做短工的时候,准其点灯舂米。
因为这一条例外,所以阿Q在动手舂米之前,还坐在厨房里吸烟旱。

  吴妈,是赵太爷家里唯一的女仆,洗完了碗碟,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,而且和阿Q谈闲天:

  “太太两天没有吃饭哩,因为老爷要买一个小的……”

  “女人……吴妈……这小孤孀……”阿Q想。

  “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……”

  “女人……”阿Q想。

  阿Q放下烟管,站了起来。

  “我们的少奶奶……”吴妈还唠叨说。

  “我和你困觉,我和你困觉!”阿Q忽然抢上去,对伊跪下了。

  一刹时中很寂然。

  “阿呀!”吴妈楞了一息,突然发抖,大叫着往外跑,且跑且嚷,似乎后来带哭了。

  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楞,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,慢慢的站起来,仿佛觉得有些糟。他这时确也
有些忐忑了,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上,就想去舂米。蓬的一声,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,他急忙回转
身去,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。

  “你反了,……你这……”

 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。阿Q两手去抱头,拍的正打在指节上,这可很有些痛。他冲出厨房门,
仿佛背上又着了一下似的。

  “忘八蛋!”秀才在后面用了官话这样骂。

  阿Q奔入舂米场,一个人站着,还觉得指头痛,还记得“忘八蛋”,因为这话是未庄的乡下人从
来不用,专是见过官府的阔人用的,所以格外怕,而印象也格外深。但这时,他那“女……”的思想
却也没有了。而且打骂之后,似乎一件事也已经收束,倒反觉得一无挂碍似的,便动手去舂米。舂了
一会,他热起来了,又歇了手脱衣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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